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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一声痛苦的

 

路过一家酒肆时,他鬼使神差地冲进去拍桌要酒,把趴在柜上打盹儿的小二吓得惊跳而起。市井售卖的浊酒,自是比不上玉液琼浆,几碗下肚,嗓子眼里如被火烧,痛得他鼻酸眼热,险些落泪。

小二瞅这架势,便知是来撒疯买醉的,又见他身着官服,气质威严,必有来历,赶忙趁他还未醉倒,赔笑问他“贵人家门何处”。王莽无颜自报家门,只把怀里装铜板的布袋掏出,倾在桌上,又颓然往口里倒酒。小二收了酒钱,便不再罗嗦,任他一碗接一碗地灌,直喝到烂醉,趴在桌上昏睡过去。

王莽醒转过来时,天已黑了。酒肆中人声鼎沸,热闹非凡,他懵然起身,一步一摇穿过万家灯火的长安城,回到家中。嫂嫂才收拾了碗碟,在院中洒扫,闻到他身上酒气熏人,默默叹了口气,便洗手去灶上为他煮茶汤。

茶煮好了,嫂嫂筛出浓浓一碗,端至他房门口,刚要敲门,却听见他在里面呜呜咽咽,闷声饮泣。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,为情爱之事伤心激动,也在情理之中。嫂嫂摇头笑笑,只是不禁好奇,这是为哪家金枝玉叶,真就如此高攀不起吗?

月上中天,王莽趴在炕被上,终于有了些许困意。可一阖上眼,一些秽乱画面便又袭上心头。“天子也常有此一乐”,天子该不会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?不会!天子必不至于。可那晚在车里,天子痴眉醉眼、浪叫求欢的风流媚态犹在眼前,王莽控制不住往荒唐处想。

还有那淳于长!王莽与他自幼相识,算得上知根知底的异姓兄弟,万没想到,原来他也与天子并不清白!

可这些与他有什么相干?王莽绝望地质问自己,天子与谁清不清白,哪轮到他来计较?天子同他说得明白,从前的事早已“翻篇儿”,往后当他是“兄弟”,他哪有在意的资格……

这时外面忽地响起笃笃叩门之声,王莽愣了一下,惊觉不是梦中。他挣扎着起身,茫然打开门,门外站着的,竟是长信宫内侍总管白贤。

“噫,你怎的也染上这毛病?上哪灌得这些黄汤?”白贤掩袖嗔怪,“太后密旨到,你可还清醒?”

王莽急忙正冠理袍,努力撑开醉眼,将白贤让进书房,跪领懿旨。白贤屏退手下小阉人,抄手站立灯下,不肯就座,生怕简陋的桌椅刮坏身上锦袍:“起来吧。太后叫你气得要不得,这会儿仍未歇哩。”

在太后面前说谎作伪,他无可辩驳,只得尽力解释道:“太后恕罪。陛下顾念旧情,不愿杀伤富平侯,臣不敢忤逆……”

白贤手一抬,翻眼打断他道:“陛下生怕一旦深究此事,牵连出你与淳于长二人,令朝中震动,因小失大。母子连心,太后自然明白。”

王莽连忙称是,却听白贤又道:“张放被狐妖上身,早已脱去人胎、换做淫骨,一日不干那事便过不得。敬武公主为此四处求仙问道,却始终驱不走他身上邪祟。陛下乃性情中人,舍不得对他下手,为今之计,只有令他自行乞身告退。”

“太后英明。”王莽问道,“他若肯退,又怎会使出那等昏招?”

白贤哼笑一声,手指点他额头道:“这便是你的事了。先前张放在他生父驸马张都尉忌日当天宴饮狂欢,犯下不孝之罪;太后命他回陵祭守谢罪,他竟拒不从命,依旧在京中逗留,每日招摇过市。此等不忠不孝之人,实该褫夺爵位,贬为庶人。然敬武公主子嗣稀薄,无所依傍,太后不忍与她为难,愿再给那不孝子一条退路——”

“你去同张放说明,他若主动上书告罪,愿为父丧服守陵十年,太后便可既往不咎,十年之后,仍许他回娘亲身边尽孝送终;如若不然……”白贤将拂尘一甩,眦目道,“便是先帝再世,也救不了他!”

王莽暗忖道,张放做下此等逆行,能保住性命与祖荫已是万幸,太后既网开一面,张放也该知恩识趣。

“是,太后苦心,臣明白。”王莽磕头道,“臣自当好言相劝,与富平侯说明厉害……”

“你即刻便去。”白贤转身道,“今夜太后已将敬武公主请入长信宫叙话,你即刻前往公主府与那不孝子交涉,速去速回,太后等你明日一早回话。”

王莽垂眸作难,白贤使拂尘抽他上身,催促道:“还不快去?记住,须得他自个儿天良发现、上书为父守陵,嗯?”

白贤走后,王莽打来井水扑面,勉力振作,换上一身窃蓝常服,星夜前往城北敬武公主府。公主府门卫见惯了英俊郎君夜访,问都不问一句,便将王莽带入内堂,走时还颇有眼色地将门带上。

张放已更衣上榻,还未睡下,听见有人进来,便懒懒道:“行了,睡了,吹灯吧。”

王莽懒得见他那副德行,便吹了灯,来到他榻前冷冷开口:“亵弄天子,其罪当诛。侯爷竟还睡得着?”

张放倒吸一口冷气,听出来者是谁,一骨碌爬起来,坐在榻沿上耷拉着两脚,轻蔑笑道:“我亵弄天子?哈哈哈哈——你敢说你不曾亵弄天子?一副狗啃骨头的馋相,当谁看不出来?”

王莽听了这话,顿时火冒三丈。黑暗中两人瞋目对峙,切齿之声咯咯作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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